劝我爸赶紧下山，别再林间小屋逗留的护林员叫林松，他是新派来的搭档。
九月，长白山已飘雪。我爸这位老护林员，早早备好过冬物资，打算在山里待到次年四月。为了供我读研究生，他盼着那只常来叼灵芝人参的棕熊，能给他带点更值钱的宝贝。
屋外风雪交加，雪粒拍打着门板，砰砰作响。我爸满心欢喜地去开门，以为棕熊又送礼物来了。结果，门外站的是林松。
林松是我爸的后辈，总爱听他讲林间的奇遇，尤其对我爸救下那只三百斤母棕熊的事钦佩不已。但今天，他神色凝重。
“陈哥，我说话直，你别介意。”林松边说边往屋里瞅，“那熊不是来报恩的，它是来索命的。带幼崽来，是想让它们认认路，以后好来找食物。”
我爸和野生动物相处久了，对棕熊报恩深信不疑，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。
“我救过它的命，它咋可能害我？”
林松急了，声音都大了几分：“你可别高估这些动物！”说完，他意识到自己失态，缓了口气，“陈哥，那熊每次给你送东西，是不是都抱住你，还流口水？”
“对，是这样。”我爸惊讶地说，这些细节他从未对人提起过。
别人看到棕熊都吓得逃跑，连之前的护林员老李都不敢靠近。
“这只是我的猜测。”我爸皱眉道，“小林，你别太紧张了。”
但林松的话，让我爸心里泛起了嘀咕。“这熊如果真是为了测量什么，怎会帮我砍柴干活呢？”林松声音颤抖地问。
“陈叔，你真的不能留它了，它可能……已经吃过人了，不然怎会如此通人性？”
在我们这儿，有个说法，动物通灵要么是天赐机缘，因行善积德而开智；要么是吃了人肉，夺了人的智慧。后者甚至能穿上人皮，混入人间。而一旦尝过人肉，它们便对其他食物失去兴趣。
想到这点，林松的脸色更加惨白。我爸却笑道：“娜娜跟那些野兽不同，它知道感恩。”
但为了安抚林松，他还是随意应承：“知道了，我会小心的。天色不早了，你快回去吧，外面不安全。”
林松看出我爸的敷衍，无奈地叹了口气，临走前又叮嘱：“陈叔，你若不信，今晚那小熊肯定会来找你。它会找你要吃的，试探你是否对它起了疑心。”
我爸没理会，显然不信。林松只好悻悻离去。
那晚，我爸被敲门声惊醒，起初以为是梦，并未理会。但随后窗户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，让冷风灌入，他瞬间清醒。
一个半人高的圆润身影悄悄爬了进来。我爸猛地坐起，伸手去够墙上的猎枪。但就在这时，那身影靠近了暖炉，火光映照下，正是那只来报恩的小熊崽子。
我爸愣住了。他从未教过熊开窗开门，它却无师自通。原来那天我忘记锁窗，让小熊轻易进入。
我爸脑海中闪过林松的话，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恐惧。他瞪大眼睛盯着小熊，但心里一片空白。他知道，即便是幼崽，真要打起来，自己也未必是对手。我爸面对那庞然大物，心里也没底，不确定能否占得便宜。
回想起林松的警告，他不由得心生恐惧，身体微微颤抖。
出乎意料的是，那只半成年的棕熊，身高几乎与人齐平，只是流着口水，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爸床边，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的脸颊。
一股猛兽特有的浓烈气息瞬间弥漫开来。
我爸再也无法装睡，睁开眼笑道：“嘿，小胖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棕熊随即把怀里的一大堆东西倾倒在我爸的床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我爸定睛一看，最显眼的是一株千年的老参，沉甸甸的，旁边还散落着几个饱满的松果，下面则堆满了榛蘑和蓝莓。
“这些都是给我的？”我爸惊讶地问。
在这片过度开采的山林中，百年的灵芝都极为罕见，更何况这棕熊竟送来了一株价值连城的千年野人参。
若拿到镇上的药店出售，价格定是天文数字。
棕熊喘着粗气，确认我爸喜欢这些礼物后，伸出湿漉漉、带着腥味的舌头，轻轻舔了舔我爸的脸。
虽然有点疼，但我爸一动不敢动。
棕熊似乎有些不舍，又舔了舔我爸，然后缓缓从窗户溜了出去，还站起来用爪子勾住窗门，轻轻地关上。
它如此礼貌地离开，让我爸不禁想起了它母亲——娜娜。
娜娜是只母棕熊，曾在我爸救下它时怀有身孕。
那时，国内正严厉打击盗猎，东北地区积极响应，我爸也因此获得了猎枪。
但他不会开枪，那枪几乎成了摆设。
唯一一次使用，就是为了保护娜娜。
怀孕的动物总是格外脆弱，娜娜也不例外。
偷猎者早已算计好熊掌和熊皮的价值，正欲下手时，我爸开了枪。
然而，那一枪并未击中目标，只是惊飞了一群鸟儿。
但护林员的身份足以震慑他们，偷猎者看到我爸的袖标后，只能悻悻离去。我爸走近那只刚打了麻药的棕熊，一摸便发现它腹中怀有幼崽。
出于同情，我爸决定将它带回家中照料。
起初，棕熊对我们充满戒备，但对我爸四处为它搜寻的食物却难以抗拒，渐渐地在我爸的悉心照料下，它放下了戒心。
我爸给它取名“娜娜”，视如宠物，更似家人。
娜娜哺乳期结束后，便带着它的幼崽返回了森林。
我爸虽有不舍，但也尊重动物的天性。
老李，我爸的老朋友，曾劝他说：“动物哪懂人的感情，指望它们报恩，太难了！”
“遇到这么大的熊，能装死逃过一劫就不错了，它们走了也好。”
我爸当时对老李的话很不满，认为他对棕熊有偏见。
后来，娜娜带着幼崽回来，还给他带了礼物。他特意将礼物给老李看，想证明老李看错了。
但老李只是沉默，没有接受礼物，也不再劝阻我爸。
次日清晨，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我爸。
林松焦急地喊道：“陈哥，你没事吧？”
我爸披上外套开门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林松见我爸没事，松了口气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我早上路过，看到你院子里都是熊脚印，担心你。”
天晴了，雪地刺眼。我爸眯着眼看到，墙根处满是熊脚印，窗户附近最为凌乱。
我爸觉得林松大惊小怪，打了个哈欠说：“昨天小熊来过，它是来送礼的，你看那千年老参，就是它带来的。”
林松看到老参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。他喃喃自语：“这不对劲啊……”
接着，林松开始仔细打量我爸。我爸身材清瘦，但脱下衣物便能显露出因劳作而锻炼出的结实肌肉。
林松恍然大悟：“它可能是觉得你不够壮实，想帮你多长点肉过冬呢！”
我爸虽有些不悦，但仍耐心回应：“小林，你别老拿我开涮。”
林松急得满脸通红，声音提高了几分：“陈哥，你得信我，我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？”
突然，林松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，连忙压低声音：“陈哥，咱们进屋说，行吗？”
我爸虽感意外，但还是侧身让林松进屋。关门时，他无意间瞥见门外，森林深处，娜娜和它的孩子小胖正盯着他们。
我爸认出是它们，刚想打招呼，却发现林松已经浑身发抖。而娜娜和小胖的眼神似乎异常凶狠，让他心生寒意。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林松已经一把将他拉进房间，关上了门。
林松不仅反锁了屋门，还仔细锁上了窗户。
屋内的火炉被煤压住了火，我爸用炉钩子捅开煤块，火苗瞬间腾起，房间变得温暖起来。
我爸又添了一铲煤，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。
林松说：“陈哥，你也看到了吧？那两只熊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。”
我爸沉默不语，但心中已经默认了。娜娜那凶狠的眼神，让他感到陌生。
沉默间，林松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：“那个小的为什么脚印总在窗前？”
我爸这才想起昨晚的怪事，于是将看到熊开关窗户的经过告诉了林松。
林松第一次对我爸投来怀疑的目光。他走到窗户旁，果然发现桌子上有几个干涸的熊掌印。林松的脸色骤变，他急忙打开几扇窗查看，我爸紧跟其后，震惊地发现熊的掌印竟环绕着我家房屋一周。
林松沉重地对我爸说：“它在标记领地。”
“它把你当成了圈养的猎物，就像养鸡养猪一样，划出一块地，准备养肥了享用。”
“而且，它还会开窗……这比我想象中更加狡猾。”林松的声音越来越小，眼中满是惊恐。
“我怀疑，李叔可能已经被它……”林松欲言又止。
我爸一脸茫然：“老李不是刚退休两个月吗？”
林松愣了一下：“李叔失踪五六年了？不是你向林业局报告的吗？”
我爸愣住了：“老李不是两年前就说要退休，但突然失踪了两天，然后又回来继续工作了吗？”
我爸突然想起了什么，脸色变得难看：“对，老李确实应该五年前退休，但他失踪后又回来了，说还想再干两年。而且，他的身体变得异常硬朗，干活比我都利索。他还总问我什么时候下山，想跟我一起……”
我爸的话音未落，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，两人都吓得一哆嗦。
我爸颤抖着声音说：“如果老李已经失踪五六年了，那这些年和我一起工作的，究竟是谁？”
“给林业局打电话的又是谁？”我爸的声音充满了恐惧。
林松的脸色也白得吓人：“老李可能已经被它吃了，而和你一起工作的，是熊披上了老李的皮囊。”
两人相视一眼，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安。
突然，门口传来砰砰砰的敲击声。
声音短促而压抑，透着股不祥。
“开门，陈卫国！”
是老李那熟悉的嗓音，却带着几分急切。
我爸手本能地伸向门把手，一触即缩，脑海中闪过老李那爱忘事又爱摆长辈架子的模样，总爱叫他“小陈”。
门外，老李的催促声愈发焦急。
“陈卫国！是娜娜让我来的，你还不信她吗？”
林松的手紧紧攥住我爸的胳膊，眼神里满是惊恐，低声重复：“李叔已经不在了，他走了！”
这时，门外竟传来熊的咆哮，紧接着是老李那似乎带着兴奋的声音：“小胖，你来了！快跟陈卫国说说，我都要冻僵了。”
随着小胖的加入，那扇老旧的木门仿佛不堪重负，吱嘎作响，摇摇欲坠。
屋内，我爸和林松的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我爸咬了咬牙，低声对林松说：“我房间有猎枪，不管发生什么事，我都会保护你。你先躲好，我得看看门外的是不是老李。”
门缓缓打开，门外站着一人一熊，正是老李和他的伙伴小胖。
老李裹着厚重的军大衣，一见我爸，眼眶立刻红了。
“小陈啊，要不是娜娜告诉我，我都不知道山上来盗猎的了。我赶紧就赶过来了。”
对于护林员来说，盗猎盗伐是最不能容忍的事。我爸一听，热血上涌，怒火中烧：“是谁？我现在就去收拾他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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